在混乱的响动声中,他的眼睛如这片暴雨下的大海一样暗无日色,郑重的语气却一反常态:“想好了?”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像欲拒还迎。“要是没想好,你放手吗?”温凝反问。那层欲盖拟彰的玻璃纸终于被撕破,犹如那天见到遗弃在垃圾桶里的丝袜,他是在那一刻明白她并非无动于衷的。于是在那之后,他在无人知道的角落起了无数个恶劣的念头。他的卑劣被雨水冲刷,露出不可藏匿的一角。更遑论现在是她在挑衅。“不放。”谢之屿道。他五官实在漂亮,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。仅仅眼眸低垂落定地看她一眼,或是克制不住喉结滚动,温凝都觉得自己被这样的氛围给扼死了。她扬起脖颈,想要索吻。哭了一晚的干涩嘴唇犹如找到清泉的沙漠旅人,也终将带来不顾一切的孤勇。……从小生长在澳岛的谢之屿还是没能喜欢起澳岛的亚热带气候。过了立春,天气一日暖过一日。四季中还算适宜的春天先是要经历最后一波寒潮,而后迎来回南天,紧接着空气里的湿度一天高于一天。充沛的雨水,潮湿的气候。这些让人觉得充满地域特色的气候他都算不上喜欢。连带着他讨厌晒不干的衣服,软趴趴的衬衣,凝满水珠的冰凉墙壁,还有任何闷湿的感觉。这里的气候干让爽的时日所剩无几。可是当他自己漆黑的眼睛暗含水色,他又不觉得讨厌了。反而得寸进尺,想把这种感觉刻进骨血。谢之屿最后一遍问她:“不拒绝的话,我会当真。”这种时刻他居然会想起。每年他在福利院都会有一笔巨大开支。还记得第一次去的时候,院长用对无数人说过的话敬告他:“谢先生,我知道你是好心。可是这里的孩子,是不能得到拥抱的。”他不解。院长并非真的冷脸,只是用见怪不怪的语气:“很多人会突发奇想来关心关心这里的孩子,可是你们转头就忘了,孩子们却记在心里。他今天被人拥抱,被人爱,明天就会渴望更多的拥抱,更多的爱。拥有过再失去对他们来说太残忍了。可是你看我们这里,每天吃喝拉撒一堆问题要解决,哪里有人闲出空暇。”“如果我能维持住这些呢?”他说到做到。他的开支花在了保育费,聘用很多老师,阿姨,甚至心理咨询师。自己也隔三差五抽空去上一趟。何止是福利院的孩子,人心越大越贪婪。他也是如此。要维持住那些笑容很难,他也深知拥有过再失去才最残忍的道理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拥有到什么时候,也不想给自己的人生再增加难度。那么多理性的条条框框摆在眼前,可是今夜海上无风,他心口却有狂风巨浪。他太明白错过一次便是一生。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?他的余生如果没有这些足够撑下去的回忆要怎么惶惶终日。或许是突然来了大浪,那些犹豫终于被撞破。温凝将十根手指拢进他黑发,指尖用力没入。她要死了。她居然能看到虚幻的光,那片光里有虚幻的人影。“谢之屿……”比起先前让人心疼的无声落泪,这点眼泪丝毫激不起男人同情。他没接收过绅士教育,更不懂怜香惜玉。凶得让她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。她喊“谢”,他就说“我在”。她说“滚蛋”,他就哄得她收回成命。不管不顾,完全混蛋的样子。等到晨光微熹,海面终于平息下来。温凝睁开眼后脑子有一瞬空白。她花了一些时间,才将脑子里断了片的记忆连起来。失去意识之前,耳朵里是谢之屿又哄又骗的话语。死骗子。醒来后眼睛干巴巴地眨了两下。大概是身体缺水到了极致,眼泪终于空了。那种忽上忽下的不安也在悄无声息中被填满。她吸了吸鼻子。这么小的动静,男人居然能发现。搭在她腰上的手臂无声收拢,他在身后问:“哪里不舒服?”“哪里都……”好怪,她的嗓子不像她。温凝轻轻地咳嗽一声。搭在她身上的重量消失,随之而来的是斜后方递过来的一杯水。她就着他的手喝下去大半杯,快要冒烟的嗓子终于好受许多。喝完水,她立即仰倒,将自己埋了回去。几秒后,她难以忍受。“谢之屿。”“嗯。”她说不出口。这个混蛋睡前说的话真诚得不带一丝作假,居然就真的这么抱着她睡着。她不知道怎么在这种头脑清醒的情况下自若相处。闭上眼,屈肘撞了他一下。安静的空间里传来一瞬紊乱的呼吸,谢之屿凑过来,鼻息停她耳后。他的落点不算温柔,甚至有些粗暴。“怎么一醒就翻脸?”他善于检讨自己,一番思索之后不太开心地问,“有那么差劲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