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没能读出来,可能上回强行打开损坏了里面的数据,现在还没能修复,周一会找公安的技侦人员再试一下。”盛宁将U盘自女人手中拿了回来,妥帖地放进了自己的衬衣口袋。

    “我回去问一问,如果有人知道或者见过,我一定第一时间联系你。”梅思危环顾四野,主动向盛宁发出邀请,“这么好的天气,这么好的景色,盛处长不跟我一起走走吗?”

    盛宁也举目远眺,只见阳光下的湖泊波光粼粼,犹如一整面闪烁的水晶,湖边的花也如火如荼,开得极好。他心情稍稍放松,便摘了公务手套,点头应允了。

    约在公共场所,说明盛宁是带着戒心来的,面对这样危险又迷人的女人,他很难不带戒心。然而赴约之前,他自己都没想到,他们间的这场谈话竟能如此令人心怡。

    两个人谈谈笑笑,绕湖而行。不过盛宁不太笑,只是静静聆听梅思危讲述她的童年经历与来洸州之后的遭遇,偶或问一两个他也关心的问题。梅思危今天没有化妆,披发素裙,但丝毫不显年纪,反倒显得她更清艳,也更令人感到熟悉与亲近了。

    “我小时候最想要的礼物就是八音盒。”梅思危说。

    “八音盒?”盛宁问。

    “对,外表看是个镶着珐琅花朵的八角形小盒,一打开,就会弹出一个穿着粉红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儿在镜子上翩翩起舞,里面的音乐也特别好听。我记得我是在我邻居姐姐的家里第一次看见它,当时就被这小盒子迷住了,回去跟我妈说,我也想要。我妈却说,这是人家爸爸从洸州打工回来给她买的,你爸又没出去打工。”

    “这就是后来你会选择来洸州发展的原因吗?”

    “确实是原因之一,不过最主要还是我父母想拿我给我哥哥换一份彩礼。”梅思危咬了一下嘴唇,脸色也凝重起来,“我父母把我许给了我们村里一个身有残疾的老光棍,他们还说,如果你不乐意,就只能送你去当‘狃花女’了,可那一年,我还没成年呢——对了,盛处长,你知道什么是‘狃花女’吗?”

    大城市出生长大的盛宁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就是‘典妻’,把家里的女儿当物品那样租出去,租给村里没钱取老婆的老光棍履行‘夫妻之道’,还得签字画押写‘典契’呢,等租期一到就领回家,再租下一个。是不是很难想象,这种只流行于旧社会的习俗在80年代的穷山村里竟还存在着。”说到这里,梅思危已彻底不见了她惯有的老辣与从容,她的声音轻轻颤抖起来,“所以我在结婚前夜就卷空家里所有的钱,逃了出来,一路南下,想着开放发达的洸州肯定没有这种荒唐事,想着大不了倒在哪里,就在哪里埋了。”

    “然后你就认识了胡石银?”盛宁问。

    “没有,如果刚来的时候就能认识四爷,倒好了。”梅思危摇摇头,说下去,“刚到洸州的时候,因为没有学历也找不到好工作,只能在化工厂上班。厂里全是跟我一般年纪的未成年女孩。那种小作坊一样的化工厂防护设施都不达标,也不舍得为我们这些乡下丫头添置防护用具,所以每天一开工,车间里全是白茫茫的有毒粉尘,像雪花一样。那些女孩有的没日没夜地苦干得了癌症,有的被工头欺负稀里糊涂地怀了孕。因为没钱去医院,我有个同寝的女孩就是我亲手帮她在厕所里接生的,她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夜,孩子却迟迟生不下来,不夸张地讲,那血淋淋的场面我终身难忘……后来我意识到这样下去永无出头之日,便开始一边打工一边读书,这当中的艰辛就更不必说了,再后来我自考上了医科大学,因缘际会又认识了四爷。”

    盛宁微微皱眉,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外人只能看到我现在还算光鲜的一面,”梅思危粲然一下,又叹了口气,“却不知道我这条路走得多艰难,我为此尝过多少苦果,付出了多少代价。”

    “歧路不是路,”盛宁没有点穿梅思危如今干下的这些不法勾当,只说,“其实如果你当初没能认识胡石银,可能现在会更好。”

    “盛处长,你这话就像在问‘何不食肉糜’,”梅思危苦涩地动了动嘴角,“你认为当年的我有选择的机会吗?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,是我唐突了。”梅思危的过去二十年,正是中国乡村女性世世代代被压迫、被欺侮的命运缩影,盛宁突然意识到,这个女人可能也是一枚在石头面前艰难求生的鸡蛋。

    两人暂且撇了沉重的话题,又聊了聊生活琐细,还越聊越投契了。

    “我跟你姐姐比不了,”梅思危听说盛宁的姐姐还有自己的舞蹈工作室,更添了兴趣,她笑盈盈地说,“她可是知名的舞蹈家呀,我只是成年以后自己瞎学瞎跳的,一字马还劈不利索呢。”

    “我姐姐初学的时候也劈不利索,”盛宁确实天然地对跟姐姐盛艺某方面相像的年长异性有好感,比如对师姐佟温语,比如对眼前这个梅思危,他说,“她要压腿,就让我坐在她的腿上,她要控制体重,就要求我跟她一起茹素,她说我们得同甘共苦,不然她心里不平衡,就坚持不下去……”

    盛宁突然止住话音,停下了脚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