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已经很晚了,皇帝看似安宁地躺在榻上,除了微弱的呼吸之外,没有发出任何声响。

    养宁殿中聚了许多人,一站一跪的两个太医,在养宁殿里当差的所有下人,满满当当几乎跪了整间屋子。

    正坐旁边坐得是杨皇后,她面上有不易察觉的倦色,但仍然正襟坐着。

    一群跪着的人见是太子来了,纷纷朝后面挪去,殿中铺满的不计其数的绣娘织成的云纹毯子由此露出来,这就在殿中腾出一条窄长的道路。

    太子沿着那里走过去,在皇后面前站定,规矩行了礼,开口的第一句便是,“父皇现在在何处?”杨皇后缄默着,不说话,凤目微眯起,用毫不掩饰地的眼神打量自己的孩子,那双眼睛里含着倦意和怀疑,但要看太子天真的眼睛是否能瞧得出来了。

    说是孩子,但太子今年已经是年至弱冠了。

    可他似乎真的迄今都没有显露出什么治国的能力,这就宛若杨皇后心底的一个结,如今终于到了直面的时候。

    然而楚慈本身就像是个无可辩驳的事实,钳制着她让她直面,然后溃不成军,但又避无可避。

    “你们都退下去。周太医、宋太医留下来。”杨云英盯了他许久,就在太子眸光微动的时候,皇后的眼睛却是放弃似的半阖上了。

    折腾这么一遭,杨皇后面容上难掩疲惫,从灯光暗淡的景元宫到养宁殿,殿中的灯光照得极晃眼,但皇帝倒了,这皇宫里能主事的只有她一个人,一向自如的上位者有了裂痕,还需得极力掩饰着那些痕迹,不让旁人窥见分毫。

    椅子的一边托着她的手肘,那双手上戴着翠碧透亮的玉镯,不像装饰之物,像是一条藏着芯子的毒蛇,又如同禁锢住她的华贵镣铐。

    “你父皇在内殿。”周围的人全都从跪姿站起,准备退出去,杨皇后这才开了口。

    太子来之前换了一身暗色的衣裳,然而这衣裳绣着金纹,在堪称辉煌的灯火下晃得杨皇后不愿再多看他一眼。

    杨皇后抬起一只手,抵在自己的眉间,旁边站着的瑶安将她身边的两盏烛剪灭,也跟着那些人离开了。

    身旁的没了刺眼的光,杨皇后覆在梨木扶手上的手伸出一根手指,点了点不远处的宋有道:“宋太医,你来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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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你们听说没有?”徐婕妤今日来秀安宫寻李德妃,正巧楚灵也在此处。

    徐婕妤一进秀安宫正殿的门,朝里一看就看到了楚灵端坐的背影。这孩子年纪还不大,但不光从小从青楼长大,还亲眼瞧着自己没了母亲,这父亲有也和没有别无二致,没怨天尤人已经是实属不易了,况且还如此机敏。

    进来时楚灵似乎刚到不久,李德妃身边的宫女刚给他上了茶,那孩子的眼睫被茶水蒸出的氤氲白雾遮了大半,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
    殿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只听声音就知道是徐婕妤又来了,果然那窈窕的身影过了帘子,露出她那张脸来。只是平常都是张臭脸,今日瞧着十分高兴,眉梢都带了笑意似的。

    “闹得这么大,自然听说了。这还是刚给我兄长传的信儿呢。”李德妃指的自然是李翊安,她端详着自己的指甲,表情和平常没什么区别,就像是养宁殿中这么兵荒马乱的一天和平常的日子一样。对这几个宫妃来说的确如此。景致还是昨日的景致,连茶叶也都和昨天的一样。

    皇帝没死就继续这么呆着,皇帝死了就混个太妃当当,不过也是从一个笼子走进另一个笼子罢了。

    所有的希冀和愿景全都从进宫的那一刻化成齑粉,跟着大盈冬天的大雪融进土地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