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年前,老定海侯病逝前夜。

    “何必迁怒于大夫,放他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“小侯爷,您两天没进食了,多少吃一些才有力气啊。”

    “我吃不下,拿走。”

    “将自己活活饿死在定海侯府,你父亲就能痊愈?”

    姬别情回头,苏无因手里拿着一面铜镜递到他面前,镜子里映出姬别情乱糟糟的头发和通红的双眼,自他出生以来,他还不曾狼狈至此。院落里的大夫和侍从将一盆又一盆血水端出来,屋子里已有隐隐的哭声,姬别情心烦意乱,推开铜镜站起来,走到门口又停下。

    “师父,文华郡主她……”

    “明日出殡。”

    姬别情捏碎了门框上的一块红木,木片在手上划出几道血痕。正是六月开山时节,太白山定海侯府却一片死寂,不远处的长安城,还有人踏破了月泉淮的门槛,恭贺荣王李林甫摄政以后提他做了三品大员,一边是丝竹声不绝于耳,一边是黑发人送白发人。

    “别告诉父亲这个消息,他经受不起打击了,”姬别情冷静异常,把受伤的手藏进袖子里,“人家送来的谢礼也退回去吧,父亲不会愿意看到广平王府雪上加霜。”

    “他现在神志不清,听不见的。”

    “闻人先生去洛阳已逾三月,仍杳无音信,师父怎么一点也不急。”

    “意料之中,他启程的那一天,我就备好了衣冠冢,”苏无因坐下来,将铜镜放在石桌上,“至于文华郡主,大概连你父亲也想不到,谁会想到李林甫竟然会对一个弱女子下手。”

    “我去看看我父亲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要把谢礼送回去?李俶未必会收。”

    “他收不收是他的事。”

    姬别情推开父亲的房门,端出来的血水越来越少,哭声却越来越明显了。上一次听见这样的哭声,还是他六岁跪在母亲灵堂前的时候。

    太子继位后一年便开始频频生病,太子胞弟荣亲王李林甫以此为由,常常进宫代为处理政事,不足两年便被拜为摄政王,代皇帝处理一切事务,先是将唯一的开国世袭藩王广平王李亨赶回南诏封地,又将李亨之女文华郡主李沁召至洛阳,住在李林甫近臣、陈国公韩氏府邸,与陈国公之女霁月郡主结为异姓姐妹,却处处遭受冷遇,在府中待遇与妾室无二。定海侯姬靖城手握兵权,却也日日如履薄冰,只因一个“忠”字当头,李林甫又是先帝宠爱的儿子之一,他不得不处处退让,保定海侯府安宁。

    “文华郡主怎么会被选去太白山猎场参加围猎?她半点武功也不会,那围猎场可是出了名的危险,处处都是猛虎。”

    “不然你以为李沁怎么会至今昏迷不醒。”

    “险些被猛虎撕裂的就是她?”

    “是啊,定海侯就是为了救她,才被流箭所伤,只是白费一场功夫,文华郡主伤势太重,也不知还能活几日啊……”

    听见儿子的声音,姬靖城勉强睁开眼,他已经全身浮肿,被流矢所伤之处早已溃烂,他甚至难以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。几日前御史大夫谢采奉“皇命”送来的补药,与姬靖城所用伤药相克,饶是府中上下皆知李林甫意欲何为,仍是不能加以阻拦,定海侯府忠字在先,岂能违抗皇命,一副汤药下去,姬靖城自知命不久矣,唯一的牵挂就是未及加冠的独生子姬别情。